“这就是我的故事。我重读了一遍。里面有粘在上面的些许骨髓,有血,有美丽的绿得发亮的苍蝇。”

迷途与彷徨

_瓶颈期的产物。
_乱七八糟。

       自年初起,刚过而立的莫先生遇到了一件危及他的工作、家庭、社交和所有未来的麻烦事。作为一名音乐家,从十年前成名起他就被公众夸赞为天赋异禀、年少有成。他因钢琴的演奏技艺和诠释古典音乐的才华成名,钢琴是他赖以生存的饭碗,钢琴使他获得了如今的地位和物质生活。然而事实总是那么出人意料,正是钢琴给他招致了这令人恼火的麻烦事。

       再寻常不过的一天,他在吃晚饭时看着央视的综艺:观众朋友们,主持人顶着一张笑僵了的脸说,我们都知道如今娱乐界的斗争水深火热,追逐梦想自然值得鼓励,但据统计,优秀音乐学府的毕业生七成仍因为竞争过于激烈,迫于生活压力只能打着工资微薄的零工、泯然众人……他麻木地关掉电视,走到钢琴前,打算练习明晚公演的曲目,然而就在他掀开琴盖的一刹那,他看见了音乐家——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幻视或是癔症——但他确实看见了那位音乐家轻飘飘地翘着腿高坐在三脚架上,一出现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说教:作为一个音乐家,你是失败的——你并不热爱钢琴,你只是迫不得已地去模仿,你太胆小了,你应该去尝试自己的风格。

       这位音乐家的盛名家喻户晓,莫先生明天演出的曲目中也有不少他的杰作,但对音乐家的尊重不足以使他忍受这样无礼而刻薄的否定,他反驳道:您又了解什么?我的父母均是古典音乐的专家,我在他们的教导下从六岁起练习钢琴和古典乐,我的成就和能力是有目共睹的。您的作品对音乐的贡献毋庸置疑,但在那个时代它可并不被社会接纳,您最终在贫困中英年早逝,又凭什么来否定我?

       语毕他将琴盖猛地合上,但音乐家先前说的话仍像碎石击入河面,在他早已烦躁不安的心中掀起更大的波澜。第二天莫先生在头一次演出上出现了多次失误,他的粉丝在失望中喧闹,他的前辈打来责问的电话,媒体开始炒作他的近日生活的不顺,连他的母亲都连夜赶来将他自儿时起犯得错误尽数数落一通。当莫先生身心俱疲地坐在琴椅上,音乐家气定神闲地说:你看,你对钢琴的热爱这样不堪一击,没有爱的艺术是注定不长久的,你分明清楚你真正所爱的音乐是什么,为何不去为之拼搏?

       莫先生无心再反驳:我年轻时也曾因认为古典乐老套过时而反叛过,然而我得到的不过是被母亲扔出家门的电子琴和同事的嘲弄,而我所厌恶的钢琴却带给了我成功的现在。而您昨天话让我一瞬间回到了那饱受批判的处境——为了我的未来,求求您再别找上我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试图重新投入到原先的状态,但在公众和亲友的压迫下,莫先生只觉得自己的手愈发的不稳,熟悉的琴键愈发陌生,之后的几场演出又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差错。这下连他向来严厉的母亲都不敢对他苛求些什么了,而他的同事和粉丝惋惜又默认了他已江郎才尽,他的几次失败在媒体上登上了头条。莫先生万念俱灰地站在钢琴前,而音乐家却依旧置身事外地劝他直接放弃这些:是时候该走正确的路了,他叫喊着。

       莫先生忍不住留下眼泪,多年的压抑和伪装在这一刻崩溃瓦解,他坦诚道:我害怕看那些新闻报道中的失败者,因为我害怕在里面看见我自己,为理想而生也为理想而死。我害怕别人的镜头和笔剥开的是我,恐惧于在他人的眼里看见我的丑恶,卑劣,脆弱和无能。我想要得到的是安全的环境,使我有余力站在上帝的视角遥远玩味他人的悲喜,而不是要得到一个击碎了的血肉模糊的我自己。我不像您,我是这样一个胆小鬼,世俗的力量是这样强大,我只敢顺之而行。

       音乐家此刻却温言安慰:畏惧世俗是人之常情,这并不是可耻的。但追求理想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恐怖——当你坚持时,这会给你带来内心的安稳和慰藉,而那时世俗的一切就显得云淡风轻了,而真正爱你的人不论内心有多反对,也会站在你这边的。至少再去试试吧!

       那是莫先生最后一次见到音乐家。

       他半信半疑、破罐子破摔地听从了音乐家的话语,向母亲坦白了他对古典乐的厌恶和疲惫的伪装,他出了名的古板的母亲竟只是沉默了片刻,说只要他愿意并能够坚持,我就会支持你。那一刹那,莫先生突然回忆起多年前那被视为错误的追寻自我的执着和所谓“叛逆”的心理,诚然,曾经的过失已无法弥补,但与之相比,他如今备受的责问和批评似乎只是倒带重来,他的人生再次回到了起点,他再次站在了十字路口,思虑着下一步该走的路。

       莫先生向音乐协会辞了职,用一块幕布将相伴数十年的钢琴尘封,买了架子鼓和电子琴,搬进了乡村小城,一个远离了网络与舆论的地方。他听着村民的牧歌和小调,追寻着少时曾向往的谱曲和调子。未来虽然渺茫尚看不清前路,但莫先生相信只要顺着音乐家——他内心深处的灵魂——之所指走下去,一切总会向着好的方向前行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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